莲心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 — 《诗经 小雅 白驹》
她与他认识的时候正是春深夏浅时节,万花早已开尽,只有夏草疯长,一如她的心芳草萋萋。
彼时,她正结束一段无奈的婚姻,身心俱疲。而他也正遭受爱情和事业的双重打击。
她如一支浮萍,无依无靠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她似一朵闲云,随风飘荡。当某天她不经意地飘进了他的认证空间,她不禁被他空间的文字透出来的浩然正气所吸引。好一城把握时代脉搏的文字!内涵丰富,感性中不乏理性,充盈着哲理的光辉,那般深刻,让她匆匆的脚步有了停靠的理由。没有太多的华丽辞藻点缀,那些墨香却能使人醉。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无悲无喜,寂静安然。偶尔躲在一隅,听着忧伤的旋律,任回忆一刀刀切割敏感的神经,在时光的暗影里独自疗伤。
“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有过一份甜蜜的爱情,他们亦曾倾心相爱,他们的幸福曾让那么多人艳慕,可是到头来也是如浮光掠影,缥缈如云烟,散去无踪。一念天涯,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了。自知再无法进驻别人的内心,别人也无法走近她的心灵,所以已经没有了靠近谁的欲望。
她不再奢望爱情,恢复单身之后身边不乏追求者,有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鞋穿脚上,舒适度自知,不求最好,但求合适。亲爱的,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此生保证不负卿。你负责美丽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守得清贫共得富贵。 ”可她却不知如何对答。在她潜意识里,那些风花雪月离她太远,即使是一份真实的安暖,她也觉得无法触及,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爱无能了。
她喜欢淡看花开花落,不去为残红余烬伤怀落泪。现实已经让人不堪了,她不明白人们怎么会迷恋于一份网络虚拟的感情。冷眼看着网络演绎的一段段爱恨情仇,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些在她眼中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看不可碰。她上网从不卷入别人的是非,也不轻易坦露爱憎,只是把自己埋进文字中。文字是她情感宣泄的渡口,更是她灵魂唯一的皈依,只有文字能帮她找回那一纸初心。
她从不主动加友,读了他的文字,她有种想了解写出那样文章的人究竟持着一颗怎样的赤子之心的冲动。于是她点击加他为好友。她认真地读了他的日志,心潮澎湃不已,见多了空间留言设限,于是她便投石问路,为他奉上一杯热茶。
看到可以留言,她心中一阵窃喜,于是一纸直抒胸臆的读后感洋洋洒洒倾泻而出,然而当她点击提交的时候,却被提示留言已被删除字样。她当时很是气愤,继而是失望,看来此人非一般的傲慢,对虚的留言不屑一顾,竟然删除了。怎样的一个人?明明在线却无视她的好友请求,她心里冷哼一声,很是后悔已然抛出的橄榄枝。
于是她愤然离去。
隔天。她觉得别人轻视自己,不屑于与自己为友无所谓,这样反而更加轻松,只欣赏文字,不用留言,岂不更恣意自由?就那样她又一次走进了他的空间,静静地欣赏那些墨韵。当她读到精彩篇章,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这下很奇怪,竟然又能留言了。
恰在彼时,好友请求也被通过了。他在线隐身,一句礼貌的寒暄后,她还是忍不住直言不讳地把对他的看法说出来。一度说得他一头雾水,他一通温言解释还是难填她那颗愤愤不平之心。于是在一番言语轰炸之后,她便下了线。翌日,竟然收到了他的解释与道歉,这让她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
日子无声无息地走过,她和他各自按部就班 ,平静如水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他与她是真正的君子之交。
初始,她用功名世俗之话激励让他极其不悦,他觉得那劝世之言仿佛隔怀离襟,听来寡然无味,他愤愤然拂袖而去,剩下她尴尬地坐在屏前不知所措。
慢慢地,走近他,她才发现他也是真诚之人,傲慢与偏见确实与他无缘,况有满腹心事无法排遣。一个静谧的夜晚,风清月朗,星际沁亮,月亮的光芒柔柔泻下来,莹白、洁净。他向她坦陈他那不为人知的世界:仕途不顺,命运多蹇,宦海跌跌荡荡浮浮沉沉;开始亦是愤然不平,至此已心平如镜,可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之境。她从最初的傲慢不入心到之后的默默倾听, 心生许多感慨与怜悯,但更多的是对他的阅历丰盈的感怀。
她理解他的心情,谁心底没有一份不想示于人前的心事。只是人生的命运际遇从来都不由人来把握。他曾经是那样在乎那些经历,以致无法释怀。故她起初管窥蠡测,因他仕途不顺,而有些愤愤不平之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相交日深,她发现他们有太多相像之处,比如自尊、敏感、骄傲、矛盾重重,总是在生活的某个角落里,会遇到另一个自己,有时自信,有时颓废。
与他交谈很是融洽,他是清冽干净的男子,博学多思,自尊自爱,深谙女性心理,似乎在努力配合,语气逐渐温暖。而她,亦是用真诚劈开水泽,用琉璃心思给他善意解忧。
随着交流加深,他曾给予她写作上诸多提点与帮助,他的才情让她钦佩不已,彻底把她征服。她有时会出其不意出些难题考他,因他深谙古文却不写古韵,有次她突然问他“唐风宋雨”是何意?他不假思索,便可对答如流。
他们一起读了很多书,从《诗经》到《红楼梦》,从《聊斋》到《资治通鉴》,从春上村树到梭罗,从冯友兰到李叔同。常常他们会因为对一句话的不同理解而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
她一直无法定义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师?友?抑或其他。他对她总是若即若离。他们之间始终不谈情,也不说爱,这份对话无关风月,没有暧昧,那是一份不可言说的默契灵犀。对他,她始终是保持45°的仰望,就像仰望天际那颗最亮的星星。
他在线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一周两三次到一周一次,再到一个月一两次。
他越来越忙,忙着投身慈善公益事业,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在几个地区筹备成立了扶贫基金会。
有一次,他不经意地说自己很羡慕她拥有那么多时间,他曾开玩笑地问她可否把光阴借一点给他。她当时觉得他在说笑,并不以为意。
渐渐地,她习惯了他淡淡的问候,看到他的头像闪烁就会有一份欣喜漾在心间。有时刚下线就开始淡淡地思念,这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吗?
有时候她也会开玩笑式地问他:“喜欢我吗?”他当时就否认了。
相交三年的某一天,他或许是试探,或许是认真,恳请她为他当红娘,她听后很是怅然,继而爽快应允。其实她亦明白,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自己无法入他之心,又或许他也是故意刺激看她反应。当她真的遂他愿要给他介绍女友时,他却拒绝,并要红娘为其女友。这个突然的请求,她愣了好一会无法缓神,一度以为听错了。沉吟一阵,她婉转拒绝,为了那该死的自尊。她如此骄傲之人,缘何会答应做别人的替补?可他并不明白,拒绝是为了被挽留,谁不希望被征服?就是这番拒绝,让他自尊受损,竟然语出不逊,让她几伤心欲绝。
他亦然自知言语对她的冒犯伤害,于是歉意连连。她心软如水,因为懂得所以宽容,不再计较。他是理智的,懂得适时收敛情绪,果断终止对话。即使心中有千沟万壑起伏、万千河流湍急,亦喜欢在风里挺直脊背,端然、清爽、傲然站立。
那以后他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而她出于女性的矜持,也没有主动联系他。她的生活好像与他无关,读书、写字,可是又好像与他息息相关 。每天都习惯性地翻上几页书,为了心安,为了证明没有虚度这一刻的光阴,其实有时候并没有入心,因为读着读着,脑中就会浮现他的影子。突然间的念想,很浓很浓,于是很惆怅。很想知道他在干些什么,拿起了电话,找到了号码,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勇气摁下那个拨号键,渴望收到他的短信,很想获知他的消息。就这样,她在一种似有非有的情感里纠缠痴迷。
其实,他不懂,她是一个肯为真爱低头的女子,也是一个用真心去爱的女子,一旦投入,就会全心全意,就会如烈焰。她懂得尘世喧嚣,很容易让彼此在爱的路途上失去耐心。也曾奢想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能懂她、疼怜她,她亦会如处子般温存善良,如一朵白莲花,在僻静处,只为他一人低首敛眉,俏然绽放。
有时候她回忆起与他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那么不真实。她度过了最煎熬的三个月,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自尊先找他,她填了一阙长相思通过短信传给他。
坐不宁,卧不宁。忆起七弦意难平,平添惆怅情。
风不停,雨不停,更漏声声到天明,心晴雨亦晴。
很快他就回复了她: “有缘是缘,无缘也是缘,有情是情,无情也是情,抽身未必真摆脱,摆脱何须再抽身。”我已经找到了心中的最爱,希望你也能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珍重!!!
她的心深深被刺伤了,但是她掩饰得很好,她很快释然:命运给每个人同等的安排,可选择权总在自己手中拽着,她心性如此,便注定了这番结局。纵是深爱,也可以做到平静地别离,纵然心殇,也会含泪微笑地祝福对方。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过四季,她依然单身,安然地看红尘花开花落,春秋更替,默守一份清欢。偶尔也会想起他这个精神挚友,可她不会去打扰他。间或也会收到他发的问候短信,她却不再回复。她心里涌动着温暖,她默默地享受他的关怀,也在心里说过千遍:你若安好,我不打扰!
转眼,又是夏木葳蕤,她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那位温婉的老人,言辞满是感激。她语气平静,感谢她对他温暖的陪伴,他两年前就查出了胃癌,医生判断他最多可以活半年,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可因为太喜欢她不想拖累她,他一直很矛盾也很痛苦,为了断了她的念想不得不疏离她。。。
闻听噩耗,得知真相,她悲恸欲绝,原来绝情最是情深时,语多欲说反无词!
如果可以不离不弃,给她一段温暖时光,她愿以心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