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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吹哨子养活自己

    2016-12-14 10: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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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吹哨子养活自己

    沉 酲 建 新

    在一次同学聚会期间,有位驻守在云南边线上多年的老战友讲述了他的一次住院经历,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至今,我尚能回忆得起来其中的部分情节,于是,就决定将它记录下来:

    那年年底,我住在军区总医院的眼科病室。在病室靠近门边的一张病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位双眼缠着纱布的病人。差不多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从未见到有人来探视他,也未见到他与任何人交流过。

    我问了一下他的主治医生。

    医生告诉我:“在老山前线的战斗阵地上,他的胸部以上都被炸伤了。前线战地和野战医院的医护人员对他进行过抢救,但由于他的双眼伤势过重,而且正在感染发炎,才转到本院眼科治疗。现在他的左眼球已被摘除,我们正在对他的右眼进行全力救治,尽一切努力,力争让它能有所好转。”

    听后,我百感交集,顿时有一种东西堵在了我的心里,让我十分难受。你让我具体说出那是什么,我还真的是有点不知是其所以然。

    我在部队工作很有些年头了,与他的年龄长度几乎相仿。其间,因为工作使然,我见过不少的伤残人员。但是,像他这样年轻的,我还真的是不曾多见。

    他是在战场上被伤残的士兵。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那种铁骨铮铮的汉子,是那种真正的英雄。

    我在现实中所见到的这位英雄,似乎并不像在影视上或者在其它的文艺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光芒万丈,那样的高大上。他现在就躺在这家医院里。

    当那场捍卫主权的战争打响之后,他义无反顾地奔赴了战场。在战场上,他无所畏惧,赴汤蹈火,舍生忘死。

    可是,这会儿,他孤单一人静静地躺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如果他没有参加那场战斗,如果他没有受伤,在年轻人活跃的场合上,也许会闪现他青春的身影。

    如今,他已经伤成这样,心里一定十分难过。我作为一个老兵,一种责任感驱使我忍不住要去关心他,安慰他。因为,在长期的军营生活中,我所养成的习惯里,就有一项是,经常去主动地关心那些年轻的士兵。

    我悄悄地来到他的床前。他凭气息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于是挪了挪身子,将面朝向我。尽管我也曾经见过不少的伤残士兵,对那些惨不忍睹的景象,心理上早已铸成了一定的承受力。但是,当我看到他的景象时,还是让我大吃了一惊。他的头部、面部被炸得面目全非,伤情已将他的头、面部分拧扯得七扭八歪;脖子、胸,已经被烧灼成黑乎乎的一大片,见不到皮肉的正常颜色了。

    我只好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让说话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历害。

    我首先作了自我介绍,主动告诉他,我是他的同室病友,同时把自己的姓名也告诉给他了。我说,我已经当兵十多年了,比他年长,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时,就在我的姓前加个“老”字,喊一声就可以了。他也告诉我,他姓刘,今年二十一岁,让我叫他“小刘”。

    我问他的伤口疼得历害不历害?

    他说:“现在好多了。头上、脸上的地雷碎片,经过几次手术后,基本上取得差不多了。那些碎片取得干净彻底的地方,伤口已经开始慢慢地愈合了。双眼也已做过手术,左眼球已被摘除。医生告诉我,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力争做到让我的右眼,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光感。”

    他还摸了摸脖子和胸部说:“这些都是在地雷爆炸的瞬间被灼伤的,现在已经没有以前疼得那么历害了。”

    我所见过的被地雷炸伤的人员中,他们通常是下肢被炸伤的比较多一些。像小刘这样被炸伤的都是胸部以上的要害部位,真是太不幸了!这让我更加同情他,为他惋惜。

    他告诉我:“在前几次战斗中,我方的作战工事,由于来不及修筑得那么理想,就是那种既有利于消灭敌人、又有利于自己人隐蔽的坚固工事,导致我方在交战时,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

    他接着说:“趁在战斗的间隙,我方加强了作战工事的修建。我在当兵之前,曾多次帮助别人挖过地基,积累了一些挖土开沟方面的经验。我主动要求承担刨挖战壕的任务,在深挖的过程中,不幸碰响了越方掩埋的地雷。”

    “越方十分阴险毒辣,将地雷埋得又深又隐蔽,加上又是塑料雷。我方虽然用地雷探测器探得很仔细,但还是有极少量深埋的塑料雷没被探出来。”他有点遗憾地说。

    他接着还自嘲地说:“爆炸的幸亏是颗塑料雷,所以,只炸伤了我的上半身。不然的话,我早就当场‘光荣’了,用不着住在医院里。”

    多么坚強、开朗的小战士啊!

    小刘对伤情的坦然面对,让我后来在与他的交往中,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我有时也会不解,部队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派人来看他。

    他告诉我:“现在正处在老兵退伍的时候,连里很忙。我如果没有被地雷炸伤,也轮到退伍了。原先我打算好好干,站好最后一班岗,给新兵做个示范。退伍后,我就回到老家去,与女朋友一起创业,攒点钱,盖座房,先建个家。”

    他接着说:“谁料想,竟然会碰上这样的事。我被炸得昏死过去了,醒来后,已经躺在战地医院里。”

    “那里的地形非常复杂,都是山地,真不知道连里的战友们是怎么把我弄下山的,而且还送到了前方的医院。因为抢救及时,让我活过来了,多亏了他们。”他告诉我。

    他还自豪地说:“在前方战地医院时,连里的干部和战友们都轮流着来看我。在部队文工团到前方战地医院慰问伤员时,一个叫德德玛的歌唱家,还专门来到我的身旁,称赞我是当代的大英雄!”

    “她对我说:‘部队都在夸奖你,说你作战勇敢,勇于挑重担。’她特意为我唱了一首歌。我非常感谢他们!”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腼腆。

    我听着他的诉说,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我想告诉他,我要一万分地感谢他们这些一线作战的战士,是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保卫了祖国和人民的安全。但当时在那种场合下,我却没有说出声来,担心一张口就会放声痛哭,以致影响他的养伤。

    后来我又得知,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当兵前他和哥哥住一起。哥哥成家了,有一个小孩。我想帮他给他哥哥写封信,将他受伤的情况告诉他哥哥,他没有同意。

    我了解到,他父母去世前,曾将弟弟托付给了哥哥。哥哥也答应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弟弟。他也对哥哥许下了诺言: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要是哥哥知道弟弟现在伤成这种样子,哥哥就一定会觉得对不起父母的在天之灵。他再三考虑,觉得还是不告诉哥哥为好,再大的事都由自己一人承担。

    我问他的女朋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说:“原来在家时,还算可以,很不错的一个女孩。和我一起当兵的几个战友,在家时和女朋友都处得很好,但有的人在受伤之后,女朋友就提出了分手。我现在成这样了,女朋友,怕是搞球不成了,不好意思再去拖累她。”

    我和小刘还谈到,他“今后如何生活”的问题,一个十分棘手而又绕不开的难题。

    他说:“我都伤成这样了,不可能再在部队干下去了。脱掉军装后,国家可能会给伤残人员补贴一点点。我打算用吹哨子的办法,来养点鸡、鸭,农村开销不大,力争养活自己。”

    他补充说:“我不会请求国家给我什么额外的照顾,只要人们把我当成‘伤兵’,这就足够了。”

    尽管这是一个非常重要而又难以面对的问题,他回答起来,却是如此的淡然和从容。但现实对于伤残的小刘来说,今后的人生路,也许比他想象的要艰难许多倍……

    在他的眼伤稍为稳定后,取得医生的同意,我想带他到楼下去晒晒太阳,散散步。他不同意,他说,担心自己这个样子会吓着别人。我说,就在下面的院子里,全是伤病员,而且他还是在战场上光荣负伤的,不用害怕。说着,我就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我担心他走楼梯不方便,就带着他顺轮椅道下楼去。在途中,他问我闻到什么味没有?我说闻到了。他立即要求停下来,警觉地问什么味?我说是医院的药水味。他问我,他身上有没有味,我说他身上的味就是医院的味。他又问,没别的味?我说,没有。他追着问,真的没有?我加重语气回答,真的没有!他这才与我一起继续往下走。

    我很奇怪,问他怎么了?

    他说:“在前方野战医院时,入院没多久,护理我的护士闻到了我身上有股味。开始以为是汗臭,后来,味越来越大,而且不像是汗臭。经过仔细检查,发现在我的右手腕上面的小臂处有一块伤口,正在腐烂生蛆。因为刚开始抢救治疗我时,医务人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处理头上、脸上的伤去了,而疏漏了此处的伤口。周围的人闻到这股从伤口散发出来的臭味,都感觉很不舒服。我担心身上,怕万一有异味臭着了你,所以就反复问你。”

    听他这么讲之后,我把他挽得更紧,恨不得将他抱到楼下去。

    此后,下楼去散步的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小刘眼上的纱布取掉之后,医院在他的床边,开始给他拍评伤残时所需要用的照片。我作为科里指定的病号负责人,把我所了解到的有关小刘个人的、家里的情况,如实地向医院作了汇报。期待组织上能够根据他的实际情况,评残时给予综合的考虑,有利于他今后的生活。

    我很快就要出院了,我希望有人来照看他。但直到我出院的前一天,仍然未见到有人来照看他。我劝说他,他终于同意我写信给他的哥哥。

    出院时,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刘。他的主治医生对我说,他会很好的照顾小刘,让我放心出院。

    我满怀牵挂地向他作了道别。当我走到医院的大门外时,从马路边的树上,飘落的几片树叶掉到了我的身上。我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见到小刘仍然还倚在病室的门框上,一直站在那里,面朝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那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个劲地直往下掉。我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他,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也能找到一副“门框”,走着累了时,能倚在那里,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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