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作品回顾：短小说《擦肩而过》

●短小说
擦肩而过
朱琳

认识他的时候，她刚到这家公司没多久，在一次共青团的活动中，大家玩一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轮着的人就得背毛主席语录。第二次轮到他时，他会背的语录都让别人背出来了，再背不出语录了，就说：我背《老三篇》行不行？大家说不行，背不出就得罚唱歌。他求饶地说：我不会唱歌啊，要么我背唐诗吧。大家就要他背最长的《长恨歌》，当他背到“渔阳鼙鼓动地来”时故意把“鼙鼓”读成了“屁股”，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她说：饶了他吧，再让他背就一个晚上都是他一个人的节目了。她把一个剥好的柑子递到他面前说：给你。他接过柑子的当儿看到她的脸上漾着盈盈的笑意，眼神里全是赞赏，她说：想不到你的诗背得那么好，原来是他背的诗打动了她，他想。从那一刻开始，他才注意了她，她也注意了他。

她叫灵儿，他叫子甜。

此后她常去找他，缠着他给她讲唐诗和文学，有时候他会故意逗她一下：“我给你当老师会有什么好处呢？”她就总是眨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说：“我请你吃冰琪淋吧。”如果买回的是两个不同味道的冰琪淋，他们又会互相交换让对方吃上几口。那时餐纸还不像现在这么普遍广泛地使用，洗完手之后总不知该拿什么来擦手，他们就常常把湿漉漉的手放在对方的腰际衣服上擦干，还趁机呵对方的痒，然后笑作一团。她那年只有１７岁，青涩得还不太懂得男女有别，她的心纯朴澄澈，把所有的情感都写在脸上。他已有了女友菲菲，但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只要她喜欢的事情他都会为她做。她喜欢看三毛的书，他看到三毛的新书《荷西，我爱你》就马上买来送给她。那天她正在上班，他用书遮掩着脸，附在她的耳畔轻语：灵儿，我爱你。她接过书，甜甜一笑说：你读错书名啦。她想去爬山，他就带着她去爬山。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尾架上一路笑语到山脚。他们很快冲上山顶，他站在山顶上对着云里雾里喊：Ｉ ＬＯＶＥ ＹＯＵ ＳＯ ＭＵＣＨ！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喊，对谁而喊。他们在山上呆了很久，下山回家时已是入夜时分，月亮明净地挂在天空中，他哼起了《半个月亮爬上来》，半个月亮使她想起了一句戏里的台词，就念了出来：你看见半个月亮，我也看见半个月亮，合起来就是一个圆圆的月亮。他沉默了一会说：菲菲从不会对我说这些。她没有说什么，她总以为菲菲是与自己无关的。

公司派他出差几天回来，他连家都没回，拎着行李直奔公司，没有马上找她，径直去了广播室，对着麦克风说：下面一首歌是子甜送给灵儿的。他把随身听的耳塞贴着咪，嗽叭里就轻柔地传出了陈百强唱的《偏偏喜欢你》。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不懂得你的感情不要让人知晓，到了别人的嘴里，它就变了味。她觉得公司里所有的眼睛都在带着锋芒盯着她，到菲菲带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想，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之后他们都不知道彼此所走过的心路情路，中年的她和他竟然在街上邂逅了。相隔了十多年的重逢该有着意外的惊喜吧，可是他们都学会了表现从容。但各自的心里都让过去的往事飞越十多年的时空重现眼前，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教人在夕阳下无端恍惚起来，黄昏的微风中也传递着一种教人不能用来呼吸的伤感气息。他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就告别了。

今夕何夕？她倚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的半个月亮痴痴地想。手机响了，是他发来的信息，这是看着半个月亮想你的时候。还有一首字谜诗：寒山寺上一棵竹，不能做称有人用，此言非虚能兑现，只要友情雨下显，天鹅一现鸟不见。

她看他的信息看了许久，知道他是在“等你说爱我”，然后按删除键，都删除了，连同贮存的他的电话号码。窗外，不知道谁家的收音机在放着一首旧歌：面对面两列火车，擦肩各奔东西，这也是命中注定，有相聚也有分离，噢，忧伤的一出戏。

他再打她的电话时只听见“你拨的电话已停机”的说话。泪珠不可抑制地在他的脸颊直直下坠，然后滑落，了无痕迹。一颗心也在无望的坚持中轻轻地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