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会 流 泪 吗？ 致整整一生都受着伤害的橡胶树

我曾经无数次远眺过那漫山遍野的橡胶林，那是怎样的一种郁郁葱葱呀！在国家意志的强制下、在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中，这种来自南美的树种，广泛地覆盖了南中国的热带、亚热带丘陵地带。我也曾经多次徘徊在它的林荫下，那真是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人工种植的橡胶林，一棵棵树木整齐地排列着，林下基本是干净的，各式杂草被铲除，一切不利于橡胶树生长的因素都尽可能地被铲除，整个林区都受到悉心照料，树干笔直、枝叶泛着绿光。但稍一留心则会看到那笔直的树干上，会有一大段斑驳的、褐黑的伤痕，一道道的刀痕层层叠叠地刻在那树干上，最下面的刀痕则连接着一个杯子，这杯子或是瓦质、或是薄薄的星铁皮压制、抑或就干脆是一个塑料杯子；一条嵌入刀痕末端的匙形铁片将胶水导入杯中。 这一切基本都是橡胶种植垦区司空见惯的情景，但看到这些，我的心是一直在下沉的。我没有看见刀，却看见了刀的痕迹；没有看见血，却看见血痂结满忧郁。受伤的橡胶树，它知道痛吗？我曾经问过一个农场的技术人员：“割胶时，树会痛吗？那些胶乳真的是树的泪水或是血液吗？“

对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树没有神经的，不会痛“。

它真的不会痛？没有神经就不会有其它的感知方式吗？它知道人类在用利刃切割它的身躯吗？那白白的胶乳应该真的是树的血液呀！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先父走出那个闭塞的小山村后，最初的工作就是在雷州半岛南端的一个橡胶垦殖场当文书，曾给我讲述过那筚路蓝缕的往事。那可是真正的筚路蓝缕，白天赶着牛车运送各种物品、穿着破烂的衣服去开辟山林道路，挖掘树坑，面对蚊虫的叮咬、原始森林中毒蛇猛兽的威胁与烈日的暴晒；晚上则住在简陋的草棚。但是那些宝贵的橡胶树苗，则是不敢用牛车运送的，要由垦殖工人万般小心地挑着，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入树坑中。万一不小心折损了一棵树苗，那可是要受到批斗的！

为什么一棵橡胶树苗会如此珍贵，受到如此不寻常的待遇？皆因为人类赋予了它一个至高的称号：重要战略物资！橡胶与石油、铁矿石、有色金属并称工业四大原料，但当时能够种植橡胶的热带地区基本都处于资本主义势力的控制下，对天然橡胶的渴望就成了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选择战略方向的一个重要因素。1949年，中国革命的胜利，让苏联看到了希望！

中国！中国！中国的南方！地处热带的中国南方，让社会主义阵营第一次看到了大规模生产天然橡胶的可能性。但中国的南方本身并没有天然的橡胶林，只是在海南岛上有小片的橡胶园，无法满足需求。因此，以各种方式大规模地召集劳动力参加橡胶垦殖，以各种方式收集、保护橡胶种苗等等。而随着大型国营林场的建立，为鼓励生产，各种文艺形式的创作也随之展开，对橡胶树的赞美也随之而来，赞美它的无私奉献，从生前的胶乳到被砍下来的柴薪、甚至粉身碎骨后木屑形成的胶合板，将身躯中的每一点营养回馈给人类！赞美它的昂然挺立、笔直向上。这些文字工作者搜肠刮肚拼凑出来的赞美，橡胶树，你知道吗？这些赞美能减轻你的痛楚吗？

其实，橡胶树原本只是生长在亚马孙森林的一种普通树种，它的胶乳只是为了保护它受伤的身躯，它不懂什么是战略物资，那是人类为了自己的享受而予以它的分类。橡胶树为什么走出了亚马孙森林？为什么会得到悉心的照料？那只是人类为了抽取它的血液、榨取它的生命而进行的必要准备罢了。

天生万物，本来是平等的，大自然并没有区分不同的物种高低贵贱，生物链的弱肉强食也只是一种为维持生命的必需而进行的有限猎取。如老虎、狮子对各种食草动物的猎取，大鱼对小鱼的追杀，只限于饱腹；绵羊对青草的啃食，也只限于饱腹。

但人类呢？对舒适、对享受的无限追求，致使对大自然的无度索取，为 一己享受，不惜灭绝无数的动植物，这岂不是比狮子、老虎更为凶残？人类是将动物分为益兽、益虫与害兽、害虫的，但何为益、何为害，全是以人类自己的利益为标准。能为人类提供皮、毛、肉、脂，且顺从屠杀的或是为人类服劳役的则为益，如羊、牛、马之类；反之，则为害。如人类为了自身生存，为了饱腹而猎杀动物，也只是和狮子、老虎一样，不算是凶残，但人类可不肯仅仅限于饱腹、保暖，还有美丽、还有口感、还有攀比，甚至还有威严！而这一切都是要从大自然中索取的，所以无数的动物、植物都用生命来承担了人类饱腹、保暖、美丽、口感、攀比的重负。这橡胶树就是一个例子，如果没有人类对汽车、飞机、轮船的需求，没有对舒适、奢侈生活的追求，就没有对橡胶的需求，也就不会对这可怜的树木进行千刀万剐！

与橡胶树同样悲哀的，则是白木香树了。说起白木香树，可能有人不太了解，但如果说起沉香，大家可就耳熟能详了。简而言之，白木香树因保护伤口而分泌的树脂就是沉香。白木香树为了保护伤口才分泌树脂，但贪婪的人们为了得到沉香，就千方百计地在白木香树上制造伤口，砍、烧、烙、凿，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说胶乳是树的血液，沉香则是树的骨髓了。

人类掌握了工具和语言之后，集约化、集团化的生产成为现实，自然界的各种生命成了人类的生产原料，包括已经逝去的生命遗骸所形成石油、煤碳之类；并且人类使用工具对大自然进行改造，让更多的生命失去了栖息之地，让更多的生命消失、湮灭。

所以，人类的自私，是其他生命的悲剧来源，人类永无止境的贪婪，是大自然真正的悲哀。或许我也是虚伪的，因为我也在使用那些建立在其他生命悲惨命运基础上的工业产品。随着一个个生物品种的灭绝，地球会只剩下人类自己吗？那个时候，人类又将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