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不提先生 于 2010-5-25 19:14 编辑
过年
我九岁那年,先是旱灾,接着是涝灾,庄稼几乎绝收。尽管有国家救济,但是杯水车薪般的救济,到底抵不了什么事,我们感受到了饥饿的严重威胁。
父亲脑筋活络,喜欢养鸡,家里总有十余只,公母数为一比五。父亲说:一公管五母,鸡群稳定,相处和谐,公鸡肯叫唤,母鸡肯下蛋。每到收割稻谷之后,父亲把鸡捉进鸡笼,早晨送到山上,下午接回家中。鸡们捡吃田里遗失的谷子,搜吃草中的蚂蚱,个把月后长得体大膘肥,母鸡们慢慢地红了脸,唱过几天蛋歌后开始下蛋,每天都能收到好几个,积攒到一定数量时拿到集市去卖,买回生活用品。最后留下十几个鸡蛋,安排最称职的母鸡孵蛋做母亲。那时我家是城里下放干部的接收站,每当有人来时,父亲便杀一只招待他们,顺便请送他们来的领导,几次过后,领导便不管父亲养鸡的事了。
那年,我们那里在遭遇旱灾和涝灾的同时,还遭遇了鸡瘟,我家的鸡只剩下了一对鸡夫妻。等到我们四姊妹被饿得怪叫时,母亲提议杀鸡,父亲不允许,说:把老母子吃了,以后吃什么?叫我们养好那两只鸡。我们根据父亲安排,下河捉鱼虾,到地里掘蚯蚓,很用心地养它们,到了年三十时,那只母鸡下了七个鸡蛋。年三十吃早饭时,父亲把七个鸡蛋拿出来,两位教授和我们四姊妹各一个,他和母亲吃一个,没想到在煎吃前,我的鸡蛋从手里掉了下去,摔得稀烂。母亲看见,心疼得直想掉眼泪,父亲把他们的那个鸡蛋煎好后给了我。也许是记忆过于深刻的原因,后来当我看到别人吃煎鸡蛋时,总有深深的感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再后来我彻底断绝了吃煎鸡蛋的念头!
吃过早饭,父亲领着我和弟弟来到河边,在河滩上烧起一笼火。他烤着火,抽着烟,一声不吭。我忐忑不安,担心父亲收拾我,害怕得要命。父亲抽够烟站了起来,迅速脱了衣服裤子,穿着大短裤跳入了河里,沉入了水底。天阴沉沉的,山上铺满了雪,河风冰凉刺骨,河两岸浅水处结着薄冰。过了一会儿,父亲浮出了水面,两只手里都捏着鱼,他游到岸上,把鱼交给我们,裹上衣服,烤着火。父亲很瘦,胸脯上的肋骨非常显眼,薄皮肤青一阵,红一阵,紫一阵,变化着,变幻着。父亲烤了一阵火,再次跳进了河里,如此反复了十余次,捉了五六斤后穿好衣服,坐在火边烤火。他脸色青紫,嘴唇乌黑,打着寒颤,咧嘴一笑,说:年年有鱼。
吃晚饭时,父亲说:儿女吃不好,是父亲的错。那时我还小,不明白父亲话中的含义,后来我明白了:自责,更是鞭笞。王教授接过父亲的话说: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说得极为伤感,除夕之夜的情愫便如肉刺,嵌入我的身体,击刺着我,让我在经营人生的过程中,不敢有丝毫的做作。
吃过晚饭,父亲把我和弟弟叫到身边,跟我们说“年”话,而我却在他的讲述中,扑在他的腿上睡着了。后来,当我回忆往事时,我从中捡拾到了一种情愫,并把这种情愫化作一缕阳光,用它来照耀自己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