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行

贴一篇武侠题材的小说，以怀念流逝的看武侠小说的日子。今天，应该较少人看武侠小说了，记得80、90年代很多人看。远的不说，知道《佛山文艺》的人应知道戊戟先生，看过他写的武侠传奇系列的朋友，想必都有印象。

　　刀客行

　　——什么是江湖？
　　——江湖就在你眼前！
　　——什么是情义？
　　——情义就在你身边！

　　1

　　记得小时候师父带着我搬了许多次家，每一次搬家都是和一些找上门来的神秘人物厮杀后才决定的。师父的武功在高手如云的江湖默默无名，我知道这跟他的刀法没有关系。
　　两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十几条蒙面黑衣的劲汉手执长剑偷袭了我和师父居住的茅屋，那一夜我真正领略到师父使出刀法的幽、绝、奇。迎着扑面似箭的大雨，师父手中飞舞的刀光幻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罩网，十几条开始还凶神恶煞的黑衣劲汉倾刻手慌脚乱，刀光幻成的罩网一片叠着一片密不透风地围住他们。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骇人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待声音渐渐消失后，我见到地面的积水红汪汪地荡漾，一闪一闪的阴森亮眼，身边已躺下那十几条黑衣汉子的尸体了。每条尸体的咽喉部位都被划开中指般长短的口子，形状大小均等。
　　我敢打保票，凭着这门变幻无穷的刀法，师父绝对可以闯出响亮的名号。然而师父没这样做，他含辛菇苦地带着我隐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生活，我慢慢感觉到师父是在躲避着某种东西。师父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很少提及关于他的事情，从懂事的那一刻起，我的日子基本上就是在他严厉的监督下练功度过的。师父说过，我是他的希望，我不清楚这希望具体代表着什么，然而我乐意为他做任何事。
　　时间如白驹过隙，师父踏着旋转的年轮迈向了衰老。他同样逃避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师父临终前托交给我两样东西和一项任务。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刀，一本残缺不全的刀谱，任务是要找到一个女人，一个叫庄苇梦的女人。
　　我的目光落在那本残缺刀谱的封面上，绝情斩！三个乌黑的行楷字体仿佛冒着摄魂的寒气侵入我的眼帘，这是师父毕生的刀法秘技。
　　我清楚自己是木刀的主人了，一位乳臭未干的刀客。
　　那一年我二十岁，师父说我是他捡来的孤儿，我的名字叫白小刀！

　　2

　　我庆幸师父托附的任务是找到一个人，倘若他要求杀掉某一个人，我可能会很头痛，因为我还没有亲手杀死过人。师父说要培养我学武的根基，修练绝情斩刀法性格一定得冷酷无情，刀一出手必见血。如果练到刀法的最高境界就会丧失心性，变成绝情绝义的人，形同走火入魔。据传说即使见到身边的亲人都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仇人来屠杀，真正的六亲不认！这种境界的绝情斩刀法其威力是惊人的巨大，世间找不出第二种可以和它相抗衡的武功了。
　　师父说我生性善良，骨子里不太合适修练绝情斩刀法，他只教会我刀法的前六层，后三层就闭口不说了。我知道刀法的最高境界是第九层，师父也没达到这层的造诣，现存的刀谱是前八层的招式，第九层的刀法像被人偷偷摸摸地撕去似的莫明其妙失踪了。
　　我真的很善良，师父没说错，有时候他一脸高深莫测地对我说，善良是一件好事，但在特殊的情况下就可能会成为坏的事情了。我想得非常吃力也没弄明白这话的意思。后来我记住了师父去世时回光返照的遗言，假如有一天你不愿意修练绝情斩刀法了，就要把刀谱毁掉，切记！
　　没有了师父陪伴的日子我显得特别孤独，四处流浪。幸运的是我认识了卖艺人哑爷和他的孙女小桃红。哑爷是个哑子，整天抱着个破旧的二胡拉曲调。小桃红长得俊俏，水灵灵的漂亮，她甜快的嘴巴配合哑爷的二胡就能唱出令人陶醉的曲子。小桃红说，她爷孙俩要到黑风城卖艺挣钱来糊口，我决定跟随他们同往。寻找庄苇梦这个女人的路线其中必经的一个地方就是黑风城。
　　我们一行三人不顾路途的疲惫，日夜兼程，这天黄昏时分我们赶到了黑风城。在我的想像中黑风城应该是人口密集，热闹非凡的，可是我们从城楼门口走到城中心的石子街也没看到有人活动。黄昏的夕阳冷冷地收住最后的余辉，它完全害怕似的躲到山后背去了。夜幕骤然降临，铺天盖地的无尽黑暗将我们紧紧地吞噬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客栈一片静悄悄，黑暗中没有一点儿亮光，俨然一座闻者色变的鬼城。四周非常寂静，而在这片寂静里我们挤出更多的是迷惑和恐惧，我的手不由地握紧了木刀，心中总发觉暗夜里有无数的眼睛如饥似渴地窥视着我们。
　　去年我和爷爷来黑风城卖艺还人山人海，这儿居住的人有不少呀。凝重的夜色中小桃红首先忍不住开了腔。
　　哑爷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我悬着的心猛地一揪，目光急忙环顾周围。生怕哑爷的咳嗽惊动了潜伏在身边的眼睛，我希望这是多疑了。
　　哑爷大口喘着粗气，喉咙像拉风箱似的呼呼作响。
　　糟糕，小刀哥，我爷爷身体的老毛病又犯了！小桃红推了我一下，说。
　　别傻站在这儿了，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我一边说一边架着哑爷往前走，小桃红紧跟在后面。
　　我们选了一座城郊荒废的庙宇过夜，黑风城上的客栈虽然保存得整整齐齐，没受到破坏,我们三人为了防止在这古怪无人的地方出现意外，还是选择了离城远一点的郊外落脚。我用打火石燃起了火堆，原本阴森潮湿的庙宇便有了温暖的生机。小桃红伺候哑爷躺下后，她凑近火堆挨着我的身旁说，倘大人口的一个城一下子就没人了，真怪呀，他们是搬走了吧。
　　嗯，这事真有点怪。
　　多亏和你一起来，要不真吓出病了。小桃红调皮的笑脸包含着感激。
　　我挺了挺胸膛，小桃红的话使我增添了不少勇气。我第一次被美丽可爱的姑娘称赞，心底的自豪感一寸寸地浮现了。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中的恐惧很快给勇气和自豪所取代。我想，保护哑爷和小桃红应是我的责任。
　　深夜突然刮起了狂风，尖锐的风声穿过茂密的林海犹如孤魂野鬼的哭泣，火堆的火苗摇曳不定，像是要随时熄灭了。庙宇内的残石堆里猛地蹿出几只物体，它们似乎向火堆扑过来了。小桃红惊叫着扑进我的怀里，浑身战粟。那些物体擦着火堆边逃到黑暗的角落去了，原来是一群耗子。
　　没事了，是该死的耗子。我打趣地对小桃红说。
　　耗子我也害怕呀，最讨厌它了。
　　小桃红离开我的怀抱，脸庞火红火红的，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是我首回和异性“亲密”接触呢。
　　我困了，要睡觉啦。小桃红胆怯地看着我，说。
　　你放心去休息吧，我守着你们。
　　哦，你也累了一天啦，小刀哥。
　　我不能睡觉，怕有人闯进来
　　小桃红愣了一会儿，想想也是，她没再说什么，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睡觉了。我坐在微弱的火堆边面朝庙宇门口，左手按着横摆在膝盖的木刀，这时的我盼望黑夜快点过去。

　　3

　　天色微明，庙宇外面长着参天大树的林子响起了清脆的鸟叫声，庙门口的模糊轮廓随着东方露出的鱼肚白渐渐地变得清晰了。我睁着嗑睡的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小桃红醒了，哑爷比她醒得更早，他站在庙门口嘴里含着一杆旱烟袋抽得有滋有味。哑爷很感激我昨夜为他爷孙俩把风，吃干粮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我手中塞好吃的东西，并且对我竖起大拇指，我明白哑爷是表示赞赏的意思。我们匆匆吃过干粮，各自整理好行装就上路了。
　　林子里杂草丛生，初升的太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我们小心翼翼地行走，灰暗的树林仿佛伴着我们的脚步在晃动。我们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终于走出了这片阴气缭绕的林子，眼前是一片开阔地了，一条羊肠小道迂回曲折地通向远方。我们刚踏上这条小道就停住了脚步，前面不远的草丛中躺着一个白色长衣的人！我的心脏宛如跳了出来，暴晒在刺眼的阳光底下。白衣人像死去一样躺着，无声无息。我握着木刀的左手轻微地颤抖，我不知道出现在黑风城附近的人是否会是传说中鬼怪的化身。
　　看，有人呢！小桃红发出悚人的叫喊。
　　我看到了，你和哑爷要注意安全。我悄声地对小桃红说。
　　哑爷瞪着惊恐的眼睛皱起了眉头。
　　我们壮着胆子轻手轻脚地走近白衣人，在这过程中我已作好和白衣人搏斗的准备，我也很想找个试验品来试一试学了六层绝情斩刀法的威力。待我们走到跟前一看，我失望了。白衣人没有似我想像的那样挺身袭击我们，他右边的大腿受伤了，血迹染红了大片衣衫，一双无神的眼睛垂死挣扎地看着我们。哑爷看到这情形连忙就地采集山草药为白衣人治伤，折腾了一天，白衣人的意识恢复清醒了，他吃力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一命，我叫宋终。
　　宋终（送终），怪名字，呵呵！小桃红忍不住笑了。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比我年龄稍大的宋终。
　　由于宋终的伤势需要一段日子的治养，我们只好找了个山洞做短暂的停留。宋终的出现我一直保持着警惕，世道险恶，我不得不防备。师父生前教导，结交陌生人要察言观色，分辨好坏。我在宋终疗伤的日子里对他观察了几天，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宋终的性格温和，俊朗的外貌加上他不俗的谈吐使我对其产生了良好的印象。小桃红每天帮宋终的伤口换药，她缠着宋终探究伤势的由来。
　　我被人追杀了，很多人想杀我。宋终说得轻描淡写。
　　肯定是你的仇家。小桃红说。
　　不是，我不认识他们。
　　奇怪，哪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呀。小桃红迷惑不解了。
　　他们想吸我的血！宋终的眼睛掠过一丝阴冷的光芒，我觉着仿如潜伏在黑风城夜色中的眼神。
　　疯了，简直疯了！小桃红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哑爷在一旁抽着旱烟袋静静地倾听，他也给宋终这番恐怖的说话震得目瞪口呆。
　　白兄弟可知道黑风城居民的下落？宋终微笑地朝着我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也很纳闷黑风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黑风城的人死光了，他们的血全部流干，那血喷出的声音非常好听。宋终像身临其境一样，表情十分诡异。
　　小桃红惊得后退了几步，她躲在我身旁不敢用目光看着宋终了，仿佛宋终就是杀死黑风城居民的残暴凶手。
　　你看见他们遇害了？是谁干的，尸体呢？我抓住机会追问宋终。
　　明天晚上你们可以看到一场难得的戏。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故弄玄虚地抛给我们一个悬念。
　　我的心上下沉浮了，看来宋终的城府极深，他似乎知道很多有关黑风城的事情，然而一说到关键之处又赶紧岔开了话题。他难以捉摸的心态令我在他良好的印象表面又添上了一层阴影。
　　天晓得宋终是什么人呢，尽管我漫无边际地努力想像，其实我仍旧抱着宋终是我们的朋友的希望，理由是我们救了他的性命。
　　夜掌握了一切，大地身披轻柔的黑纱谧静而辽远。夜晚的月光皎洁明亮，可是我们的心情却非同寻常。我们隐藏在树丛中，每个人的目光都紧张地盯着那条羊肠小道，宋终说难得的戏会在小道上演。
　　直等到子夜时分，一阵竹梆声自远而近地从小道深处传来，就像阴曹地府的索魂咒一样。清冷的月光下，小道一前一后走来了一排人。前者个子瘦削，他身竹背篓，手敲竹梆，每敲几下就从身后的竹篓里抓一把纸钱撒到地上。后面紧随七个身体高矮不一的汉子，他们踩着地上的纸钱行走。七个汉子行走时上身不动，下肢的脚步僵直沉重，一步一响，这种节奏掺合阴沉悠长的竹梆声不停地回荡。月光照到他们的脸上惨白惨白，两只眼窝子陷得空洞无光。七张毫无生命迹象的冰冷长脸准确地显示出他们已是死人了，而领头的瘦削汉子是活生生的人！此种怪异恐怖的情景看得我们毛骨悚然。
　　我的头脑闪电般跳出两个字：赶尸！这是湘西的赶尸风俗，据传湘西的人客死异乡就会找一个赶尸人把尸体送回家乡安葬，这风俗在湘西一带盛行已久。
　　赶尸人消失在小道的拐弯处，我们转身返回了山洞。这一夜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四个人默默地喝酒，像是要驱散心中那份目睹赶尸的恐惧。我们喝到东倒西歪伏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发现山洞只剩下我一人了，哑爷、小桃红和宋终不见了踪影。我的衣袋塞着一封信，落款是宋终。信上说要救哑爷和小桃红就要到黑风城，否则就等着收他们的尸体了。
　　宋终露出狐狸尾巴了，一个阴险奸诈的伪君子！
　　我深深体会到师父的忠告，善良是一件好事，但在特殊的情况下可能就会成为坏事了。

　　4

　　我心底堵着的谜团越滚越大了。
　　古怪的黑风城，诡异的宋终，恐怖的赶尸，这三者缠缠绕绕地在我脑海翻腾，它们的关系如同精心布局的陷阱等待我跳下去看个清楚。我别无选择了，惟有沿着这危机四伏的陷阱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进。
　　我检查了自己的行装，木刀、刀谱和干粮等东西一样不少。想着宋终险恶的用心我就不禁打冷战，如果昨夜他向我下毒手，那么我这条小命早就糊糊涂涂地奔到黄泉路了。
　　当务之急是救出小桃红爷孙俩，我背上行装奔出山洞径直朝黑风城走去。因为是在城郊附近，所以我没费多大时间就折回到黑风城了。
　　晌午的黑风城空旷寂寥，燥热的气体中隐约飘浮着一股腐尸的味道。我穿过城楼门口走到石子街中心，一群人从地下冒上来似的横在我面前，人群的前边站着宋终和一位身着淡青色缎衣的女子，女子的面容罩住一块黑色纱巾，她的样貌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宋终的旁边放着一个神坛，两根粗大的圆木柱子竖在神坛的顶端，小桃红和哑爷分别被绑在圆木柱子上。两人都搭拉着脑袋，显然是昏迷过去了。我最发毛的是看着宋终和那女子身后的人，他们的神情木呆冷漠，死人一样的脸颊嵌着一对漆黑的眼洞。我想起了赶尸的一幕，心里猜测这些应是死人的僵尸！
　　白兄弟你来啦，我怕你不来呢。宋终看见我，笑了笑说。
　　为什么要捉走小桃红和哑爷。
　　可怜的人呀，他俩是我的猎物了。
　　缎衣女子阴恻恻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膜，冰凉冰凉。
　　你是谁？小桃红和哑爷与你无冤无仇的，放了他们吧。我的左手按着木刀，底气有些不足。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闯进黑风城的人只有死路可走。缎衣女子冷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孤傲。
　　缎衣女子话音未落，我眼前白光一晃，宋终手持一柄长剑快速地刺向我的心窝，千钧一发之间我来不及多想了，左手拿着木刀运功出招，木刀夹着凌厉的气势摧断宋终长剑的剑尖，勇不可挡地朝他的颈部劈了下去。宋终的剑快，我的木刀比他出得更快；宋终的剑狠，我的木刀比他来得更狠！轰隆几声巨响过后，我看见一片细密的血雨轻盈地飘洒，活生生的宋终竟灰飞烟灭了。
　　左手的木刀沾满了宋终的血，阴冷刺眼。绝情斩刀法和其他刀法不同，使用者必须是左手执刀，这就体现出刀法的奇特了。我颤抖着身体，表情感觉像那群僵尸一般木呆冷漠。我杀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而且是杀一个阴险毒辣的伪小人，忐忑不安中透着莫大的兴奋。
　　绝情斩！你使的是绝情斩刀法！缎衣女子的失声惊喊中混合着激动。
　　是的。我坦荡地承认了。
　　你是什么人？
　　白小刀！
　　是谁教你绝情斩刀法的？
　　我师父。
　　唐鼎？
　　是。
　　我点了点头，回答得很干脆。同时判断缎衣女子的激动情绪肯定受了师父不凡常的影响，假如她是我千辛万苦要帮助师父寻找的女人庄苇梦，那就太好了。谁都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缎衣女子缓缓地揭下黑色纱巾，她的容貌端庄娇艳，看上去顶多三十岁左右，只是冷若冰霜的眼睛看得我不寒而栗。
　　绝情斩刀法果然厉害，我的徒弟不自量力了，他和你玩这个游戏注定是输家。
　　想不到宋终是你的徒弟。我惊讶万分。
　　没错，我姓庄。缎衣女子蛾眉一挑，说。
　　庄苇梦！我瞅准时机脱口而出。
　　你不可能认识我的！缎衣女子身体一震，脸色骤变。
　　她真的是庄苇梦，我猜得一点没错，师父交托的任务顺利完成了。
　　师父去世时要我找到你。我对庄苇梦说。
　　八十多年啦，唐鼎，还是我赢了。庄苇梦面含悲戚，眼眶涌出泪珠。
　　片刻过后，庄苇梦拿出几张发黄的纸递给我，冷冷地说，想要救这两个人就要修练它。绝情斩刀法第九层！
　　庄苇梦说完掉头离去，那群僵尸人像得到命令似的挪动迟钝的脚步，他们上前抬着神坛追随其后。
　　绝情斩刀法第九层是绝情绝义，一套走火入魔，鬼哭神泣的招式。
　　我一个人站在黑风城冷寂的石子街胆战心寒了。

　　5

　　我拿着完整的绝情斩刀谱足足想了三天，庄苇梦确是个不简单的女人，绝情斩刀谱的第九层居然在她的身上，师父吩咐我找到她也许就是为了拿回刀谱的第九层刀法。我在这三天里不断地琢磨庄苇梦说的要我练好刀谱第九层的话，直觉告诉我下一个对手应该是她了。我仍不理解庄苇梦为什么给回第九层刀法，要知道我一旦练好了第九层绝情绝义的招式，那么所有的对手都是形同虚设了，她是自取灭亡。或者我想得太单纯了吧，狡黠的庄苇梦也许早就设好了圈套，一定是的，这样的女人得千万小心。
　　这段时间我很担忧小桃红爷孙俩的安危，希望他们能坚持到走出危险的困境。庄苇梦邀请我陪她品茶是在第六天的中午，我如约来到她品茶的地方，这是黑风城一间古色古香的小茶楼。想着这么大的黑风城只有我和庄苇梦这个怪女人一起品茶，我就觉得颇有意思了。几天前心生的恐惧逐渐淡化，既来之，则安之，我更想看到庄苇梦是怎么真实的一面。
　　庄苇梦衣着素雅，美丽的身段显示出诱人的气质，她跟前的木桌上摆着很多奇形怪状的茶具。我平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庄苇梦妩媚的笑容立刻呈现脸上。她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我轻轻呷了一口，无限的清香，是正宗的龙井茶。
　　茶中我下了毒。庄苇梦娇笑着笑。
　　你想杀我也用不着这么麻烦的，对吧。
　　小鬼头，你很有头脑。今年我八十三岁了，我记得比你师父小一岁，这几十年来我都在等机会杀你师父，但我又怕看到他，你知道我的心情是多么矛盾。庄苇梦眼眺窗外的景色，说得慢言慢语。
　　我怔住了，眼前美若桃花的女人竟是八十三岁的人！庄苇梦看出我惊诧的神色，她娓娓地向我诉说着那段曲折离奇的往事。
　　六十年前，年轻的唐鼎和庄苇梦是一对情侣，他们发过誓终生双宿双飞。孰料过了几年，唐鼎为争夺天下兵器榜的排名苦练绝情斩刀法。那时唐鼎的名气已跃排名的第二位了，排在第一位的是庄苇梦的父亲庄笑天。唐鼎不甘心屈居兵器榜的第二位，他和庄笑天约定日期作一场比试，时间是一个月后。唐鼎打算在等待比试的一个月里修练绝情斩刀谱的第九层，但就在这紧要的关头，第九层绝情斩刀法意外地失去了踪影。
　　唐鼎知道这是庄苇梦干的，她不想看着父亲和唐鼎比试。庄苇梦明白唐鼎若练好了绝情斩第九层刀法，她父亲的性命就只能到阎王殿去报到了，心爱的人也会变成绝情绝义的杀人怪物。庄苇梦不能眼睁睁地看两个人都受害，她就想出偷走刀谱第九层的办法，结果唐鼎终没机会练到第九层刀法。比试的当天，庄笑天和唐鼎打得两败俱伤，庄笑天因伤势过重，吐血身亡，唐鼎经历这场比试后抛下庄苇梦销声匿迹了。庄苇梦恨唐鼎杀死了父亲，更恨他违背了当初的誓约。于是她吞食传言可以永不衰老的“血仙草”，日夜练邪功，目的就是要杀死唐鼎，以泄心头之恨！
　　听完庄苇梦的诉说，此时的我无法相信这女人是那么疯狂，黑风城的无辜居民可怜地成了庄苇梦练功的牺牲品。我清楚练邪功就要喝人血，不然就很容易半途而废。宋终捉走小桃红和哑爷的原因就在这里了，他是给庄苇梦提供活人血，他没有捉走我只是想试探我的刀法，可惜白白死在我这个名不经传的刀客手下了。
　　黑风城的人死得真冤呀。我长叹了一口气，说。
　　他们活得很好，没有丝毫痛苦，每天都在侍候我呢。我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庄苇梦的眼神一眨一眨地放着幽蓝。
　　那是死人的僵尸，喝了那么多人的血，你的邪功肯定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我想着那些没有血色的僵尸脸孔，平静的心又泛起了寒意。把喝干了血的尸体弄成身边的仆人，这个女人真是异常恐怖。
　　如果你不练第九层刀法，那就永远没机会救你的朋友了。庄苇梦温柔的眼睛倏地闪烁出鬼魅般的寒光。
　　我师父已经死了，你不要再练那种害人的武功。我试图劝说庄苇梦。
　　小鬼头，废话少说，给你两个月的期限练完整套绝情斩刀法，两个月后我们来一场决斗。你赢了，我就放了你的朋友；若输了连你的血也一块喝！庄苇梦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确信这个疯狂的女人能够做出所说的事，不知两个月后我们能否安全脱险。毫无疑问，十几年来追杀我和师父的神秘人就是庄苇梦指派的。她很想杀了师父，却又怕看到他，这么矛盾的事情只有派杀手干了。
　　九泉之下的师父永没想到六十年前和庄笑天的一场比试，会导致他的徒弟六十年后与庄苇梦的另一场决斗。
　　冥冥之中好像早已注定了。

　　6

　　两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我原先学了六层的刀法，剩下的三层刀法可以触类旁通，根本难不倒我。我用去一个月的时间掌握了前两层的刀法招式，在最后的一个月里我心摇不定了。
　　昔日师父最大的心愿是坐上兵器排行榜的首位，他想练第九层刀法就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如今他的徒弟也要面临选择修练第九层刀法了，不同的是，徒弟却要用来救人。其实我可以轻松地离开黑风城的，代价是付出小桃红爷孙俩的性命。当然，我不能这样做，在和小桃红爷孙俩相处的日子里我感觉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失去了师父的疼爱我又有了家的温暖，危难时刻我舍不得丢下给予了自己温暖的人。
　　庄苇梦的邪功一施展肯定令天地变色，假若我不练第九层刀法是没机会打赢她的。然而第九层刀法绝情绝义使我万分畏惧，仿佛看到善良的自己变成了嗜血成性的刀客。犹豫中，我还是拿出了庄苇梦给回的第九层刀法……
　　两个月眨眼而过，庄苇梦相约决定的日子来到了。我和庄苇梦站在黑风城的石子街上，奇怪的是她身后没跟着那群僵尸人。庄苇梦微笑了一下，突然她身形一转，双掌电光火石般向我袭来，我知道庄苇梦出招了。我迅速抽刀招架，木刀在我手中幻成密不透风的刀网，一道道刀尖的厉光像夜空的流星扑向庄苇梦的双掌。但一股天摇地动的掌风力量撕破刀网已经拍到了我的胸膛，我眼前一黑，身子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躺倒在几丈之外的地上了。
　　我嘴角溢着血，木刀扔在一边，我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小鬼头，你没练第九层刀法！庄苇梦脸色铁青，冷冷地说。
　　我不想做绝情绝义的人，即使我练了第九层刀法救出小桃红和哑爷也会害了他们，我不忍心看着他俩惨死在失掉心性的刀客手上。
　　看来你不怕死。
　　师父说我是他捡来的孤儿，无依无靠的，如果能和小桃红他们一起死也算值得了。
　　呆了半晌，庄苇梦拖着虚脱似的身体走近一堵城墙，她紧靠着墙壁。
　　小鬼头，你赢了，赢在了情义上；我输了，输在仇恨上。这两个月来我想了很多，自知残害苍生，难逃天理的惩罚。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死后请将我埋在你师父的坟旁，我想在下面见一见他。
　　庄苇梦噙着泪水话毕，手起掌落直劈天灵盖，顿时魂归地府了。
　　我意料不到结局会是这样，远处，小桃红和哑爷朝我飞奔过来。我听见小桃红亲切的呼叫，小刀哥，小刀哥!我眼眶一热，接着昏迷过去……
　　黑风城郊外耸立着许多草坟,那是庄苇梦生前埋葬僵尸仆人的，确切地说，是她在决斗前的两个月里亲手埋下黑风城的居民。我把庄苇梦的尸骨抱离了黑风城，带回到师父的坟墓边埋了，同庄苇梦尸骨埋的还有木刀和绝情斩刀谱。我决定跟随小桃红和哑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