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睡梦中露出幸福的微笑
——《军港之夜》
那些年的冬天,虽然比不上北方,但岭南也一直是很冷的,不似现在这样的时冷时热,令人难以捉摸。冬天里,橡胶树停割,工厂停工,我父亲和他的工友们蹲在车间地上,一边烤火,一边唱《不忘阶级苦》,唱得神情压抑,声音喑哑,双泪长流。此外,我还记得有个与众不同的刘存叔,虽然五音不全,但每次都管自唱得面红耳赤,唱得惊天动地,吓人半死,不单流泪,还口水鼻涕一齐流,因为喝了酒。他是个特立独行有趣的酒鬼,我对他十分崇拜。
那时我还小,未念书,我爸便带我去听他们唱歌和背语录,接受思想教育,希望我长大后能接好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班,去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阶级兄弟。教唱歌的是邻居黄叔,此人是个“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连在睡梦中也会露出幸福微笑的退伍水兵,在部队学的简谱,所以有一点文化,唱个歌跳个舞还行,堪为我父亲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工人大老粗们之老师。
如今,我父亲已不在人世,而黄叔也很老了,早已退休怡养天年,如此,再没法听到他们唱歌了,这确实是个遗憾。黄叔有个儿子小我七八岁,读书岀来分配工作后,便和我同在一个城市。平时见面,我叫他小老弟,还常常和他开玩笑:中央精神是先富帮后富,你这个有裤的,不帮帮我这个脱裤的?哈哈!这小子聪明得很,是个先富之人,用他的话说:“阿叔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吹咩!”此话说得豪气干云,生子当如是哉!黄叔此生不枉了。
小老弟常来我工作室喝茶聊天,一口一声很亲热地喊我“哥”,要我为他详细指点国内外大好形势,还要和我争论,说真理越辩越明,他是个有着满腔热血的爱国者。我何德何能?我说:兄弟,“做乜食乜,屙屎望灶忽”,管那么多干啥,做好你的生意就是爱国。当然了,我们都是说笑,不如此混不了日子。有时我也顺便问问他爸的近况。黄叔是潮汕人,嗜好功夫茶,年老了更甚。小老弟便给他买了个花梨木的雕花茶托,很贵,但他不喜欢,小老弟便用此将我很有些年头了的破旧竹制茶托换了回去,因为黄叔喜欢怀旧。
有一回我问小老弟:你有钱了为啥不给你爸在海边买套房子?我记得你爸曾说过退休后要回到年轻时当水兵的军港旁居住,晨看海上日出,夜看军港月明。小老弟便说:我怎么没听他说过?我要回家问问他。于是我便作大骂他:你怎么为人子的?!其实,我也是在骂自己,因为我也想到自己的父亲,做人不能象我,还是少些遗憾好。
我十六七岁时的理想也是做个“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连在睡梦中也会露出幸福微笑的水兵,在大风大浪里锻炼成长,象麦贤得那样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这时苏小明已成了年青人的女神,她的《军港之夜》正唱得红红火火。但是,这于我不可能,因为此时我正在建筑队里跟着我师傅到处砌粪坑,其作用是为使广大人民群众不随地拉野屎,责任重大,不敢稍有怠懈。
此外,我爸认为我自小唯唯诺诺,有气无力,不敢做也不敢当,只合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所以要我读书明理。但我如今无知无识只是个四不像,愧对父亲了。但这样也好,至今,我身上如我父亲、黄叔、刘存叔等家乡前辈一样的工人阶级品质,也没有丢掉。而唯唯诺诺,马屁声声,不懂装懂,诸如此类有知识的毛病,终于与我不搭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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