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最热闹的除了亲人相聚,便莫过于同学会了。对于同学会,我的内心是惶惑的。我说不清,为何曾经与我同学过的他们,对昨天会有如此多的记忆,什么某某与某某曾有过微妙好感;那年某天班上曾发生某件事;又某某的外号是**;某某的特长是……我更道不明,为何曾经与他们做过同学的我,对这某年某月的那些人那些事,几乎皆无记忆,仿佛他们所在的那个班,我从来是缺席的。更让我尴尬的,当某某具体说到我与之交集的某件事时,我竟只能打哈哈,全然无法回应。若非要我解释,我只能说岁月在别人的脑袋里装了复读机,在我的脑袋里装的是橡皮擦。
可是对于他,我曾经认识过的一位理发师,我脑海里的橡皮擦却不曾擦去半点。
2010年春至和顺,头发有点长了,想找个地方剪短一点,可我人生地不熟。在客栈工作的小工阿欢说,她先生的同学在古镇当理发师。跟着阿欢绕进一个巷道深处,我们来到一家理发屋。人站定,阿欢向屋内一年轻男子介绍我,“这是我家老板,她想剪发。”男子对我点点头,招呼我坐下,问我欲做何剪法。我答在原基础上剪短一点即可。工作进行中,只听得剪刀的咔嚓声,我们并无交谈。剪毕,我说要洗发。他说他妹妹不在,便带我走进一旁的洗发床。工作进行中,我的头发化身成为衣服,我的脑壳是搓衣板,他拿我的头发当衣服搓洗着。在我将近忍不住要出声的时候,他说好了。我表情木木地说结账,给了他一张一百元。他说找不开。我问多少钱?他说7元。我有点不相信,又问一句“洗头的钱算了吗?”他说算了。
那一年和顺的猪肉价是净肉5元/斤,骨头不值钱,按堆卖。
2011年夏至和顺,我又去找他理发。他说他不舒服,不营业。
2012年夏至和顺,我还找他理发,我们算是第三次见面了。阿欢已在两年前离开我家,与丈夫回路江坝种菜去了。借着这个话题,我们有了浅浅的交谈。他说他与阿欢的丈夫是同学,没事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到山里打猎。我顺口说起那次洗头,说他的洗头功夫实在不怎地,像在搓衣服。他表情略紧,说他不帮客人洗头的,他妹妹负责洗头。哦,我想起他曾对我说过“我妹妹不在。”这次,为我洗头的是他妹妹。结帐,7元。
那一年,随着和顺古镇的逐渐被认识,外来人口特别是游客的增多,和顺的猪肉升到10元一斤,骨头开始有价。
2013年,因事没去找他理发。
2014年夏至和顺,安顿好带来的一帮朋友,依然去找他理发。回和顺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我在和顺这个异乡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说是找他理发,其实更像去窜门。这一年,和顺的猪肉涨到15元一斤。这次去,我最好奇的是,结帐时他还是收7元钱吗?当他说出7这个数字的时候,我再也按耐不住。
“都5年了,你还收7元,涨点价吧。”
“不涨,房子是我们家的,不用房租。”
“房子是你们家的,你要吃饭吗?”
“要。”
“你要买菜吗?”
“要。”
“你要买肉吗?”
“要。”
“我来和顺5年,猪肉都从5元涨到15元了,你不涨点价,怎么生活啊?”
“不涨,生活没问题,我们家有我们家的原则。”
“你----”
说到这份上,我只差没跪下来求他多收我的钱了。结账时,我还生了给小费的念,但还是忍下,终觉不妥。
临走前,我认真地看着他,原来他有一张狭长的脸,目光沉静坚定。我郑重地问,“怎么称呼你?”
“我姓尹,名仲。”
2015年夏至和顺,我与客栈的素素笑着说起这些事,还邀她一起去找他理发。没想到素素表情凝重,声音沙哑地说,“别去了,人都不在了。”我不解望向她,她沉默良久,道出年初之事。他与一帮朋友在城里吃宵夜,其间朋友与人发生冲突。他起身劝,没想到被对方一刀子捅个正着,当天就没了。他的走,令他妈妈伤透了心。
两年时间过去,我脑海里的橡皮擦还在工作着。但如果你想听,我会清晰详尽地告诉你:我认识过一位理发师,他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们家有我们家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