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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念祖母

    2017-05-21 14: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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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于民国4年出生在一个比较富庶的家庭。那还是个以小足为美的年代,她小时候也曾缠过足,但是受不了那番苦,便放弃了。不过,她那双解放了的脚已经是变形的。


    祖母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她一生坎坷,祖父离世后,丢下四个年幼的孩子,那时她才三十来岁。她那种从一而终的思想根深蒂固,在那样的年月,一个柔弱的女子,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艰难。坚强的她,硬是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把四个年幼的孩子拉扯大,还把我父亲培养到高中毕业,当上了人民教师。


    祖母离开我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光阴如流水一转眼就过去了。每次想念她,我都是以静默冥坐的方式来与她隔空对话,一任泪水恣意滂沱,每年清明节我都会眺望她长眠的方向,思念那根绳索便捻得悠长悠长,我在心里以特有的方式祭奠着她,默默地向她倾诉我的哀思。可知在我心里祖母却从来都没离开过,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如血脉一样融入了我的生命里,刻在我的脑海深处,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不会抹掉那些记忆。每次闯我梦境都是笑颜如菊,依然那么慈祥的看着我,没有言语,但我知道她说了很多很多----


    昨天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悠长可怕的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里,万般挣扎,却抓不到可以攀靠的东西,是祖母拉我上来,她不言不语,只是慈爱地看着我,眼里盛满了怜惜……醒来万般惆怅。这样的梦,我似乎做了好多遍。多么熟悉的一幕,跟七岁那年掉到井里一样。梦是情感的一条藤,把过往的场景一个个的牵扯出来,昔日的那些事,在岁月的风尘里日渐斑驳,在梦里却是那么的清晰,像是被时光封存起来的标本,还保留着最初的样子。


    祖母一直都是那么慈爱宽容,尤其对我更是溺爱与纵容。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她都不舍得责骂我,对我,从来都是只有疼爱,没有嗔怨。恍惚中我仿佛看到她操着那双小脚移着碎步向我走来......

    永生难忘的98年大年初一,那一天是她驾鹤西去的日子。


    其实,早在97年下半年时候,祖母的神智就开始混混沌沌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会在我喂她吃饭时突然和阴间的人说起话来:“阿爹,(祖母的父亲)你冷吗?天冷了,你要穿多两件衣服;二哥,(祖母过世很多年的唯一的兄长)你过得怎么样?我现在生活过得很好了,吃穿用度都不愁了,再也不用经常籴米......”清醒的时候,她会自责地对我说:“难为你妈妈了,忙里忙外,还要照料我这个没中用的老婆子。”每次听你说这些,我都很痛心,祖母真的老了,再也不能在夏日为我摇蒲扇唱童谣了......


    年三十,祖母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精神矍铄,思维清晰。看到父亲和弟弟们在贴春联,看到母亲在忙着劏鸡杀鸭,准备除夕祭祀用品,她问我是什么日子?我告诉她是除夕了,明天我们又将添新岁了。当时祖母说:“噢!那么快,又过尽一年了。”我帮她擦洗完后,准备为她换上新衣裳,祖母却执拗地不肯穿,说要等到那一刻才穿。我告诉她这是过年的新衣不是寿衣,寿衣都在箱子里好好叠着。


    大年初一,我用鸡汤和剔去刺的鲜鱼炖了一锅烂米粥,按祖母平时的饭量喂她吃了两碗,吃完后直说好吃,嚷着还要,于是我再给她添了一碗,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回光返照,一边吃饭,她一边问我大姑妈会不会来?还说很久都没见过小姑妈了,不知那个丫头身体怎么样了,她的脚能走多远了。我知道病魔缠身的小姑妈一直是祖母的最大牵挂。“你今天要打电话给你大姑妈,叫她过来,我很想见她”。祖母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地跟我 说着这些话,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她,看到她神志清醒,我暗暗感到高兴,并叫她放心,我会把大姑妈请来。午饭过后,大姑妈到来之后,我便放心地和同学出去了。


    晚上七点钟,父亲呼我告诉我祖母走了,叫我赶快回来,闻听噩耗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懵了,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回到家,看到她躺在上厅,面容是那么安详,跟睡熟了一般,我一滴泪都没流,也没哭,一言不发。只是搬来一张凳子,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守着,看着,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遗容。夜,很黑很黑,很静很静,偶尔传来一阵阵鞭炮声显得那么突兀,我从来都没那么讨厌那些象征着喜庆的震天的声响,我怕那些鞭炮声惊扰了祖母的睡眠,我又期望那些响声能够把祖母震醒。父亲责怪着祖母,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他声泪俱下历数着她坎坷的一生,他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尽管我不肯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我的潜意识里是明白祖母已经不会醒来了的,因为我也在心里责怪着她:为什么一句交待的话也没留下就离开了我们。日子才刚刚好转,她却无福消受了。夜,更深更黑了,父亲哭累,也说累了。便催我去睡,我说我不累,执意陪着他,也陪着祖母。其实我是在等待,等天明祖母醒来跟我说话,就是那一刻,我也不愿意相信祖母已经长眠不醒了,是真的离开了我们。


    对于祖母的丧事是怎么操办的,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头七”一过就开学了,我让自己忙碌起来,不给自己有喘息的空隙,那样我就不会想起她。三十五天浑浑噩噩就过去了,“五七”的时候,在做法事的一天一夜里,我才真正面对现实,祖母真的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静静地哭,情绪几近崩溃。在法场任凭围观的婶娘们责备:“一肚子文墨,连一句诗也不会唱”“就是,就会嘤嘤地哭”“白读了那些书”......我无力反驳,也不屑于反驳。她们怎么懂得我内心的悲伤,她们又怎么能体会我的痛,我又怎会去唱那些千篇一律的传抄的假诗文。我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尽情地发泄着积攒在心底的压抑太久的哀伤,并在心里无数遍祈祷:祈祷祖母能魂归三界,登上极乐,祈祷她在天堂过得安好!


    清楚地记得,我读中学二年级的时候,那一年家里的经济非常拮据,因为不忍看着父亲为我的学费犯愁,苦闷的我曾经萌生了辍学的念头,意欲加入打工一族的行列,以期减轻家里的负担。那段日子我整天都郁郁寡欢,过年时我便频频往阿莲家跑,想央求她带我去特区找工做。细心的祖母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许我去接近阿莲,整天在我耳边念叨的都是读书如何如何好......念得我耳朵都长出了茧子。在祖母和家人的干涉下,我终于没有跟阿莲走。


    有一次,祖母半夜得了急病,她强忍着揪心的痛楚,但是过度的疼痛终令她忍不住发出阵阵低声的呻吟,我被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吵醒,睡眼惺忪的我拉亮电灯,看到祖母面容憔悴,冷汗淋漓,面色煞白,当时就把我急哭了。祖母安抚我说:“好燕儿,莫要哭,也不要去吵醒你爸爸,我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算命先生都说我这个大劫难逃不过了。我的箱子里有一个小布袋子,里面有一百多块钱,是我这些年来积积攒攒攒下来的。还有两个陪嫁的金戒指,两个玉镯,在那件灰蓝色的丁芯绒布褂子的暗袋里,你收好,记住,不论多艰难,都要坚持把书念下去,还有我头上那支银发簪,你也一并收好,奶奶若不在了......”不容她说完,我便哽咽地打断她:“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会长命百岁,我会努力读书,将来当同志,领公饷,吃快活饭,让你跟着享福,过舒心的日子。你那些东西我才不稀罕,你留着当宝贝、当古董。”


    顾不得祖母反对,我光着脚丫,就去敲爸爸的门,当爸爸心急如焚地把村里那位赤脚医生请来,给她打了一支止痛针,疼痛才有所缓解。经过多番医治,祖母也从死神之门中逃了出来。


    祖母是信佛的,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到庙里去进香祈福,祈求神灵保佑家人平安无恙。小时候每次跟着她,看着她恭敬虔诚地叩拜那些佛像,我都会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祖母就会拉了我去把小手洗干净,然后叫我和她一起跪着向神灵忏悔,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些“小孩子不懂事,菩萨不要怪罪之类的话”。在她那里,是连蚂蚁都不忍伤害的。


    每次遇到乞讨者,祖母都会很慷慨,在那些年月,尽管家里并不宽裕,饭食也刚好做了只够一家人的分量,但是每次她都会把乞食者的破口盅盛满。那时候,清湖村有一位专门干乞讨营生的人,好手好脚,年纪也不算老,据说子嗣也有一大帮。每次他来村里乞讨,村里人都不太搭理他,碰到我在家,我往往是比较自私和吝啬的,我会舀一点点米打发他。而他总是嫌少,在门口大声说着讨好我的话,赖着不肯走。彼时,祖母若在家,必会从米缸里再舀一筒米补给他,这使我对那个乞丐越发反感。看到祖母这么大方,我会怪责她:“奶奶——”声音拉得老长,语气透出抗议和不满。祖母也不生气,若无其事地叫我把米筒拿回去,我就会愤怒地把米筒扔回米缸,故意弄出声响。还嘟囔着:“没见过这样的乞丐,真是乞食佬嫌米碎!全村人都躲着他呢,你倒好,那么大方,他又没缺胳膊没少腿,为什么不凭自己的双手去挣口饭吃。倒要那么多人来养活他,你同情他,谁同情我们?”每次祖母都不理会我。只是柔声细气地说:“都不容易,不容易。”


    今天,脑海中又浮现了有关祖母的许多事情,祖母走过了八十二个春秋轮回,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那些镌刻在岁月里的事情又岂是我这支素笔能记录得详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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