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夏夜睡麦场

　　现在是中伏天了。热了，热得晚上不开空调睡不了觉。睡在空调房里，总想起在农村六年的夏夜。

　　我是一九六九年春从荆州下乡到南阳农村老家，一九七五年离开。整整在老家生活了六年。

　　老家离城区才十五公里。但这十五公里足以将城市与乡村分辨的清清楚楚。低矮的草房，零乱的屋院。几乎家家睡的土坯床。没有蚊帐，那时更没有听说过电风扇。家家都有几把大蒲扇。大蒲扇也不能保证人人一把。但蚊子比现在要多得多。晚上怎么睡觉？

　　女人睡家里。男人睡麦场。

　　农家总有小院。小楼门一关自成一统。每天傍晚，先点一把艾蒿，把屋薰一遍。此时，站在门口，你可以看到堂屋门浓烟涌出，浓烟中夹杂着夺命而逃的蚊子。烟逐渐淡去后，马上关上门，以防蚊子返回。（那时的农村窗子就是几根窗棂，用纸糊着。没有能关合的扇页。）吃罢晚饭，老妈妈们在院子里铺几条稿荐或芦席，家里老女人少女人和儿童就在院子里乘凉。儿童睡在那里，妈妈或奶奶坐在身边，摇动着芭蕉扇，或者与婆婆拉着家常，或者给孩子们讲牛郎与织女的故事。一直等到半夜，凉气下来后，这才打着哈欠，将孩子抱进屋里，关上堂屋门睡觉。有很多女人有一种本事，能睡着后还摇动扇子，为孩子们送风。

　　盛夏的夜晚，男人总是夜不归宿的。

　　吃罢晚饭。男人们尤其是单身男人们不约而同的在麦场汇合。他们肩上搭条床单，将稿荐卷成圆柱状，双手插进两头空心处，将稿荐横在腹前，一步一碰腿地悠到麦场。

　　麦场多在村子外面空旷处。四面来风。蚊子少。

　　人们来到麦场先观风向，先到者总要在上风头铺好稿荐。一般来说是睡时头顶来风，不让脚在上风口。而后来者则顺序铺好。麦场大，几个亲近的男人们会另开一片睡地，自成一方领地。像我们半大的孩子没有固定的领地，谁的瞎话（讲故事）讲的好就围着他睡。这些故事有《牛郎和织女》《王小二砍柴》《黄天霸》三国说岳武则天。说起武则天就少不了说她：“阴如合瓦，走路呱哒呱哒，走时生风，坐下吸灰。”大家一阵哄笑。其实我们也不知为何发笑。不懂。总之麦场上的长篇故事不系统，短篇瞎话次次讲的不一样。最多的还是讲男女性事。越是光棍汉越是讲得逼真，恰如经历过一般。最后惹得结过婚的男人们笑着反驳。胡扯八道。有时直说得我们这些情窦初开的男孩子要拉过床单盖着。就这样还不时遭到那些人的嘲笑：看看看，他支帐篷了。这边就蜷起腿反叽，你不也一样一样嘛。说罢，大家笑一阵子。

　　那时节农村的性教育课就是在麦场完成的。

　　故事讲完了。大家就静静地仰脸看天上的星星。满天的星星大大小小十分热闹，如果谁先看到一颗卫星缓缓通过，就如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叫，看那个星星在走。于是，大家就睁大眼睛，在星海中寻找那颗不明显的会行走的星星。

　　故事讲完了，星星看完了。夜也深了。横七竖八睡着的人们响声高低不一人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