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番薯
煨番薯
——乡村册页之二
(散文)
小时候放牛,多与野外接触。野外,简直就是我们的天堂,到了野外,我们就像放飞的雀儿,丝毫不受羁绊。
那时,旷野的天很美,远看,天边大朵大朵的云霞,近处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在无数纵横交错的阡陌和低低矮矮的山丘,岭上的鹧鸪一声声单调而悠长的啼鸣。我把牛拴在山坡上,任其啃食青草。那牛倒也从容不迫,低着头一味地啃食,蓼蒿、水草毫不拣择,只留下一行深深的蹄印。有一次,在玩得兴起的时候,牛挣脱了缰绳,偷吃庄稼,遭了大人一顿臭骂。
儿时贪玩,过后依然故我,转眼就将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每次放牛,仍是将牛拴了,就同村伙伴一起捉鱼,偷瓜,逮蜥蜴,摸鸟蛋……
那时的乡村确实贫瘠,粮食种植也单一,加上物资匮乏,没有什么可填饱极待抚慰的肠胃,肚子常常饿得软塌塌的,只有泥窖煨番薯丰饶了味蕾。
生产队为了弥补粮食不足,种了不少番薯。看着一垄垄番薯,我们起了偷的念头。偷番薯一般都很少偷本村本队的,让看庄稼的人捉住了,肯定会扣工分的,就算是一个工分,也有着母亲的汗水。生产队年底分谷分米,全靠工分。母亲整天操心着柴米油盐,摊上这事,挨一顿揍也就在所难免。
所以,做这件事时格外小心,悄悄前行,前后观察,左右张望。有一次,还未行动,远远就听到树林那边有人赶牛时的吆喝声,于是便躲在田头地边长着蒿草和灌木里,等赶着牛,扛着犁耙的人走过,才沿着逶迤山坡,趁人不备蹑手蹑脚地迅速钻入田边的草丛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薯地。偷番薯时更要匍匐前行(屁股后头和膝盖经常磨破,挨过不少揍),到了薯地,专拣些拱出裂地面的,三扒两扒,就扒有拳头大小的番薯,扒得七、八只,得手后拔腿就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还在不停地抖。
等我们气喘吁吁地陆续跑回,将番薯从衣襟上往下一倒,就发现地上有一大堆的番薯。于是赶紧搭寮(窑),留一个洞口塞柴火,搭一圈绕着一圈,一圈圈积砌,往上越收越窄。稍为笨拙一些,不小心弄倒了一块,或者底下的泥块没搭稳,整个窑就会坍塌下去,只能推倒重来。
野外烧烤,先得拢火。大伙分头捡些树叶枯枝,或别人铲下的柴草。我们这里山岭长满蕨类植物类和乱蓬蓬的蒿草,一大片一大片都铲了当柴烧,最容易就地取材。早有人抱来干草、树枝,拢起火来。这些柴火烧起来毕毕剥剥作响,火势很大。可要是碰上半干湿的柴草,只好用嘴猛吹,烟熏火燎,弄得满脸通红,泪水直流。我在找柴枝时,发现了几只草蜢,这时节已它已没有纵身一蹦丈余之能,可要捉到也不容易。我捉了几只,用牛筋草串了起,投入火中烧烤。草蜢跳动几下就不动了,不一会连翅膀就烤着了,在火里发出丝丝微响。等草蜢烤熟了,便闻到一股香味漾了开来。于是连忙用棍子将它拨拉出来,掐掉烧焦的地方,趁热丢进口中,那叫一个香,我细细地品咂。
烧窑火要旺,用柴火燎上一燎,火焰越烧越旺,柴草毕毕剥剥地燃烧,一簇鲜红的火焰纵情舔噬着每一块泥团,直把这些泥团烧得灰中泛红。说到烧烤,掌控时间和火候是为第一要务。火候不到,半生不熟;太老,则成炭矣。
看着一窑熊熊烈火,将泥团烧至暗红。便将番薯放进窑里去,将窑打塌,捣碎,埋住番薯,等通红的窑泥将番薯烀熟。番薯已经烤好了。这时,已不再添加柴火,只任由那余温来继续焙烤也足够了,时间不长,番薯的本质逐渐被蒸发了出来。
有时,我们会摘几片山橘簕的叶子覆盖在一面,这叶的清气薰进了番薯里,那馥郁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有人舔唇咂嘴的有些等不及了,等灰烬的热气将尽,立马用木枝拨去上面的覆土,拨拉一下,把一层一层的土扒掉,将番薯挖出来。顿时,一阵浓烈的香气和灼热的蒸气升腾弥漫。
番薯烤完后,有一个送“窑鬼”的仪式。这个所谓送“窑鬼”,无非是捉弄人,说是泥团上浮,火炭下沉方得回来。去送“窑鬼”的,大都选些较为迟钝的人去送,他送完“窑鬼”,大家早吃完了。去送“窑鬼”的人虽然有点恍惑,却频频向这边张望。当他看到这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马上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人戏耍了,赶忙撇下火炭、泥团,撒腿跑了回来。
刚烤熟的番薯焦黄焦黄的,那半焦的番薯热腾腾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看见冒着袅袅热气的番薯,有人的喉结上下律动,急不可耐地伸手将番薯抢在手里。刚出寮的番薯很烫,一边左手倒右手,又吹又拍;一边剥着皮,剥去面上焦皮的番薯热气腾腾,轻咬一口,尽管烫得呲牙咧嘴,可也顾不上了。番薯要趁热才好吃,刚剥开皮,一股馨香直往透肺腑。那番薯袅袅升腾飘忽着热气,香味也随着丝丝白气弥漫开来。嘴里不住地用舌头倒着,一边“呵呵”地呼着热气。这样吃最有滋味,一股滾烫滑过肠胃,那香,让味蕾及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嘴里翻卷着,味道马上在口腔里弥散开来,满口浓甜,似有千般滋味,等咽了下去,在腹中九曲回肠,让辘辘饥肠得到了慰藉。
在番薯里头,烤薯最好吃的当属“爆皮王”“红心薯”、或者“香透心”,这些薯无一例外地又粉又香又糯,嘴唇感到了甜美,像浸了蜜,那滋味品咂不尽。不过,倘若吃得过急过快,就会噎在喉咙上,吞咽困难,甚至憋得满脸通红。如果将番薯放上几天或晒一晒,又会煨出来另一风味,入口即化,绵软如泥。
说来可笑,世间珍馐美味尽多,唯独儿时的泥窑煨番薯的滋味难忘,胜过人间美味无数。吃番薯就如赴一场盛宴,边吃边不停地咂咂嘴巴,那种畅快,现在已经体会不到,不知是味蕾变娇了,还是番薯朝着高产方面改良,反正品咂不出以前那种滋味。再怎么说这红薯还有个出身论啊,只有不失纯正的品种,估计才有此口福。
广东省茂名市茂名石化公司港口分部第一作业区 许荣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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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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