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偶记

晚归偶记

[color=gray]黄了　2016年8月5日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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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月初四，别了繁事，收工归屣。大院已空，晚风已红。
　　此时晚月尚寐，斜日已坠。仰头天碧，云依然青白，如爰了胸膛的心脉；低眸手机，屏照旧靓肥，象极了远方的门扉。近些日子来，习惯了上下班路上看看蓝天，翻翻微信，作为战场前后的滋润吧。
　　数月前，放弃驾轻就熟的旧务，踏上前所未闻的新路，又做起开荒牛来，向是闲不住。去年临危受命兼作另一业务管理，搭建起管理架构和运行系统，今年又立项新系统，刚刚起步又抽调做第三种业务建设，又是拓荒之用。数月来，做计划，写方案，思管理框架，想运行机制，谈人选，抽骨干，引进咨询，操心谈判。今天，方案上线，合同定卷，亲力完成领导讲话提纲，安排人力布置会务现场，终可背着夕阳，轻步飞扬了。
　　只是，到了家，妻已吃完饭，正出门独自散步小苑了。“吃了？”“是！”
　　晚归，其实妻是有怨的。不是因为饿着等我，而是因我愿。恋爱时我就明言，家庭与事业之间，事业为先。而立时，工作需要每月十之八九加班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家，小女安卧在床上已眠，佳肴闷在锅里岂鲜。知非后，因大幅减员活却日增不时临时上饭堂吃了，案上已摆开的资料等待晚上继续敲作键上文笺，家里已做好的饭菜只好成为明日残筵。长期的艰辛和成绩并未因此擢迁，而那些了无此本事善于彼本事的人物纷纷得人之先，内助再贤，能不恚然？因此每次晚归，都感亏欠，踟蹰门边。
　　晚归，其实人是得适应的。古时人们似乎不计晚归，却习惯于早至。朝廷要员每每鸡鸣即起，皇帝也不例外。春秋时晋国卿大夫赵盾“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左传·宣公二年》），为维护晋文公开创的霸业，好辛苦。催促慵懒的丈夫早起劳作，《诗经》里有趣味记载。急性子的妻子会连声警促：“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国风·齐风·鸡鸣》）鸡叫了，天亮了，官员到了，朝堂满了，再不上朝，召人恨了。温柔的妻子则缱绻相催：“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国风·郑风·女曰鸡鸣》）鸡鸣将旦，早早出发去射雁，煮成好菜，我琴你瑟，永远相伴。如此内助，岂能不孜孜而去，兴兴而如矣？所以，学有所成的蒋士铨可以怡然而歌曰“猎猎西风劲，湖心月乍生。”（《湖上晚归》）十岁能文的徐铉亦云“过从本无事，从此涉旬闲。”（《晚归》）
　　于是，掀开锅，香气盈多，止咽而入室沐浴，任水从头过。
　　忽然脑洞初开，孟子曾答弟子何谓浩然之气时有云：“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孟子·公孙丑上》）善养浩然之气，必须以义为贵，以道为味。如果为人有愧于心，此气必蜚；如果处世无羞于人，此气必翡。想起早年曾羡慕列子御风而行，旬五而轻，飘然而雾，滑然而晴，是为至人之忘我之成也。然而，列子之风如何？列子何以凭此风？实为困惑不明也。想起伯玉五十了还在想自己四十九年的过失，而我自我感觉良好，一辈子都是对的，一直到此日。去年曾写下“知非伯玉仍天命，逐是凡夫过五旬”，感叹求是而未得，求真而未毕，实为患得患失也。是的，时时都以真为本，处处都以诚为恳，以率为偃，以道为远，可收获不时诽损。何也？不见得全是人性之恶，也然有自我之弱。
　　终于，享用妻之好菜，独自宜之，虽无瑟瑟，亦是佳时。
　　半爿钢碟儿，当年获先进时所褒仪。薯叶青丝，煎蛋黄皮，白饭覆之，怡我其谁。久居市镇，鱼肉浸润，远不如粗粮白粥，更能自我体认。何况出之于妻之手，满满温馨之心印。进而想起苏轼谪居黄州，在束钱于梁上寻得人人不食之肥肉，成就“东坡肉”之名头；再贬岭南，专拣人之不食之脊骨而烹，又得“烤羊脊”之馐；终达儋州，食无肉，病无药，却得蚝与酒并煮而填饥，还有何求？至于“东坡羹”“东坡鱼”，至于《东坡羹颂》《猪肉颂》《食蚝》，均为虽“水陆之味，贫不能致”，却怡然创造出“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的美味来，悠哉游哉。在惠州，苏轼唱道：“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纵笔》）惹怒宰相章惇再贬不能再南的海南。苏轼不改本色，再戏曰：“寂寂东坡一病容，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纵笔三首》之一）倔强傲然。
　　须臾，佳肴扫空，盘碟收工，移于阳台，眺望夜风。
　　据说今夜是月木共天之日，弯月摇摇，明星迢迢，应是良宵。阳台封满铁条，城市之病，无法观得月木之娆。晚风微寮，婆树轻飖，我的心也随之遥遥。此时，脑海里倒是又浮起苏轼来。他夜归临皋，敲门不应，倚杖听滔，“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夜归临皋》）他在最困难的时候，“许国心犹在，康时术已虚。”（《南康望湖亭》）他在获召北返时，“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此夜，小区应是依旧草坪嘈嘈，歌舞陶陶，而我于陋室，恐不为天地所知也。平凡小民，微弱夜毫，独想夜海，岂不可笑？苏轼两游赤壁，一叹沧海一粟，天地一瞬，清风明月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梦仙道问游，孤鹤掠舟，江山日月复识之不可，长啸之不绝。我们凡夫俗子，且如此而已，随夜而逝，追风而结吧。
　　是了，晚了就晚了吧，不如在夜中只吟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2016.8.5/6）




补充内容 (2016-8-6 20:30):
虽无瑟瑟，亦是佳时。瑟瑟，应为琴瑟。